凌晨 4 点下了飞机，经历了一整夜的飞行，我们已经身心俱疲。机场不大，设施看上去很陈旧。欢迎入口处，代表埃及的图腾象征性地堆在一起，旁边零散的矗立着假椰子树，配合分辨率不高的打印背景墙，整体塑料感十足。我们饶有兴致的撇了一眼，便匆匆随着人流走到边检，拿到行李并换了些钱，没走几步路就出了机场大门。

起初我们十分担心，凌晨拖着疲惫的身子到达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，如果没有预先安排好，会不会衍生出很多问题。为防止出错，我还特别向联络人详细问过「有什么步骤？需要什么信息？」等问题，结果对方却十分豪爽的说，什么都不需要，一切都安排好了，你们来就是了。虽然仍战战兢兢，但我姑且妥协了。

事实上，的确是我们想的太多。出了机场大门，尽管时间已经是凌晨，但广场上灯火通明，两旁站满了人。我从左到右快速扫视一圈，立刻就发现了负责接送的司机。他手中攥着一张薄纸，上面书写「Dahab Kang」。虽然字迹十分脆弱，但非常容易分辨。

这是他们处理事情的风格，原始且直接。有时我会深刻体到，现代城市生活对我行事风格太深，但凡做任何事情，都需考虑并遵循来自外界的程序以及限制，同时我也并不清楚这些程序的意义和作用是什么，由于太过模糊，以至于对程序错误所造成的结果有莫名其妙的担心。你也许明白，当想要在城市中处理什么事情，如果缺少了一些特定文件，你就需要来回跑来跑去，搭出很多时间和精力。相互一对比，更凸显出他们处理问题的方式有多么直接，这几乎贯穿了当地生活的方方面面。我忽然自惭形秽，感到有太多有的没的事情侵占了我生命的时间。

我们和他友好地打了招呼。他没有太多的寒暄，就领着我们穿过人群，走向停车场。路不平整，坑坑洼洼的，路旁的马路牙子边还有裸露的砂石。路灯时好时坏，让光线变得支离破碎。

司机走到一辆小车前，示意这就是我们要坐的车。坐进车内，古朴的装潢让我想到了北京 90 年代的出租车。前挡风玻璃下铺着红色绒毯，上面点缀着黄色碎花。车上很多部件都铺着透明塑料纸，也不知道是从未拆封，还是说为防灰尘而特地罩上去的。我坐在后排左侧，白色胶带缠着的车门扶手令我印象深刻，以至于我下次乘车是靠它才辨认出这是同一辆车。后挡风玻璃盖着一层黑色塑料网，我想作用应该和前面的红毯差不多，都是为了当车辆在沙漠太阳中暴晒时，尽量给车内降降温。

车开了，嘟嘟嘟的发动机显然说不上太健康。随着出租车缓缓驶出，从玻璃窗中放眼望去，几乎没有什么好车停在停车场上。好车，指的并不是牌子很高级的车，而是从外观看上去健全的车。正如路面和陈旧的设施一般，这里的车大多都十分破旧。我不清楚这些车都经历了什么大风大浪，表面的漆没有一块是完整的，金属的梁柱也变形，保险杠也多一块少一块，大灯能亮全就算是很不错了。

这里大部分车都被打回了原形——一个带有四个轮子的载人工具。工具这个词描述的恰如其分，车辆不再具备特别的身份属性，豪华的配置和功能在荒漠中也显得十分苍白无力，倒是那四个轮子以及带有阴凉的空间，才是当地人们最需要的东西。

较为完整的出租车

于是，我们看到了皮实且耐用的日产车满大街的跑来跑去。标记着 ISUZU 品牌的小型皮卡是行走在荒漠和城镇之间的神器，拉人拉货都堪称完美，在当地随处可见。空间更大一些的小型面包车，后面常被改装成纵向长椅，能够装下八个人，非常适合做小型的 road trip。比这个再好一些的车我们也乘坐过，外观功能完整，还带有舒适的空调和座椅，但坐惯了上面说的「破车」，再坐好车甚至还有些不适应。走在路上，但凡看到一些所谓高端的好牌子，我们都会调侃，这种车可太娇嫩了，真不适合在这种恶劣的环境里开。

每每看见这些车的时候，我总会想起「话糙理不糙」这句话。「话」是表面功夫，而「理」则是背后的概念和哲学。生活在这里的人们一直在诠释并贯彻这句话的意涵，虽然车辆表面十分粗糙，但其隐含的功能却完全够人们使用了。除此之外的任何冗余，最终都会被大海和荒漠彻底打磨直至消失。

在机场周围还有些零散的路灯，等出了机场向北，灯就完全不见了。路上几乎没有其它车，柏油路上，隔开车流的线完全失去了作用。路的走势大开大合，直线很长，弯也算不上急，旁边的交通警示牌稀稀疏疏，在车灯的照射下反射出孤寂的光。牌子上的阿拉伯文也没有英文翻译，根本不懂它想表达什么意思。

外面一片漆黑

车灯伴随着月光，勾勒出两旁山峦的轮廓。它们的身体黑黢黢的，轻微抬头，伴着天空，才能够勉强看到山顶的形状，随着车辆快速驶过，悄然融化在黑夜中，再也找不见踪影。

我们身心俱疲，一路上随着车辆的颠簸醒醒睡睡。司机十分腼腆，话不多，声音也很轻，兴许是为了不打搅我们休息，也没有开任何的音乐和广播。夜变得更静谧，我们三人仿佛身处在一个特殊的时空之中，在向前极速地飘荡。

天亮了，行驶在荒漠中

迷迷糊糊不知过了多久，天空逐渐被点亮，睁开眼睛就已看到我们早已被群山环抱。到处是荒漠，没有一点植被，远处的山非常裸露和突兀。这是荒漠的日常景象，但对习惯了高楼和青山的我们来说却特别新鲜。坐在后排，我们彼此相视一笑，眼睛反射出凌晨的微光，诉说看到山峦异景的好奇和兴奋。

车窗外的荒漠

随着车驶出山区，我们逐渐接近了进入小镇的哨卡。哨卡虽然不大，但都处于关键位置的出入口，刚才出机场的时候也有，但夜晚太黑，所以不是很明显。天亮了以后，看着就更加真切。哨卡的路上摆着铁栅栏，旁边有一两个小屋子，里面坐着警察和官兵。一旁的武装车和他们手中的荷枪实弹，看上去颇有威慑力，气氛立刻就不一样了。

这样的哨卡遍布在半岛的各个区域，只要乘车去往不同的城镇，就一定会遇到他们。在路上，我们需要随时准备护照，以应对对方查验。至于标准也是大相径庭，有时几乎不会查，司机说上几个词就能放行（不知这几个词到底是意味着什么，有什么特殊的魔力），而有时却要特地把车停下，等上几分钟才能放行。很难想象，不会阿拉伯语的人应该如何在城镇之间移动。自驾是不可能的，本地人的帮助是必要的。城镇之间被粗暴区隔开了，每当出城的时候，我都会有些恍惚，镇子中的繁华热闹与外界冷静的对比太过明显，连续的旅程也被分割成一段一段的。

通过了哨卡，沉默良久的司机对着我们轻声说道「Welcome to Dahab」。我们透过车窗看去，附近的墙上张贴着宣传语，表示过了这里就进入了城镇。囿于旁边荷枪的军队，我们也没敢拿出相机拍照留念，只好转转头，尝试让这个颇有纪念意义的墙壁在眼睛里多驻足几秒钟。

车继续行驶，宽阔的大海从远处随着漫长的大道逐渐下降展开，我感到有些心跳加速，熟悉的景色开始有了新的转机，大海慢慢地插入天空与山石之间。旅途迎来了它开始的标志，经历了漫长的熬夜和奔袭，我们终于抵达了 Dahab 小镇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