当脚踏着鹅卵石，朝着地势更低走过去，海水会逐渐的浸没足，小腿，膝盖，最后是大腿乃至全身。太阳能量很强烈，乃至皮肤都能感受到纤细的灼热，海水却因为吸收了能量，变得很温和，没有任何寒冷的刺激感。而被水浸过的皮肤，像是糊了一层盔甲，一扫炎热的灼烧感。

身体逐步适应了海水，进一步地，脸乃至整个头部都要扎进海水里。那些与水十分熟悉的人，会丝毫不犹豫地扎进水里，一个转身的功夫已经找不到人影了。与其相反的人，例如我，会将身体泡在水里后，面部朝下，对着海面试探，发呆。澄澈的海水已经足够让我见到水下的地面与岩石，但是否继续朝着它靠近，我不确定，大概是因为需要心理准备和一些胆量。

轻微调整了一下游泳面罩，脸部慢慢浸入水中。开始是鼻子与嘴巴，再来是脸颊，然后是耳朵，最后是头。细微体验，会发现皮肤和五官的触感是联动的，仅仅是一小片肌肤进入水中，体验却像是所有的五官都完全进去了，但当然这仅仅是个错觉。不能贸然被这种错觉所吓倒，然后错误的马上把头抬上水面，而要继续向水下挺进，直到所有的五官全部被封闭。

水的温热并不会牵动五官，让我觉得过度慌张。但除了温度与触感的改变外，最大当属听觉上的变化。人类的吵闹声会瞬间被清空，一切变得安静的同时，水浪声会在耳畔徘徊，时不时还能听见微小的气泡声。如果此时戴了呼吸装置，例如浮潜的管子，或是水肺的呼吸管，从身体内部传来的浓厚呼吸声，则是所有声音中最突出的那一轨道。呼吸，还是呼吸。呼吸被尘封在身体盒子中许久，这一刻被海水打开了，逃逸了出来。我的身体退居到了舞台后面，成为搬运气息的帮工，一切灯光都聚集在了呼吸上。

我仍然没有完全适应被重新计算过权重的身体，不清楚如何调整，只好大大地睁开眼睛，盯着水底的石头和沙土，任由呼吸声在四周飘摇。

腿小幅度向前咕涌，头深入水中，直至完全淹没。等到眼前的景色看的差不多了，就得一鼓作气，将双脚向后撤，借用海水的浮力把身体完全抬起。抬起后的身体并非笔直，而是有些摇摆，将四肢弯折呈现出游泳的姿势，开始准备遨游浅水下的世界。

随着地势和视野的关系，水下的风光十分飘忽，从不同的位置进入，看到的也大相径庭。

从海滩处浮潜，水草不多，多是沉底的沙粒和石子，随着离陆地越来越远，地面越来越深，陆续出现了巨大的礁石。肉眼可见的，光线逐渐被打散开，远处黑黑的，礁石也黑黑的，躲藏在深海的背后。我漂浮在海面，看着愈行愈远的水底产生了错觉，大地仍旧在延续，而我却飞升了起来。远方的巨大黑暗峡谷变大了，恐惧的心也升了起来。我很小，用了很多力量向前游动，肉眼看到的位移却小到可以忽略，能量都被黑暗的深海吞没了。于是我决定停止继续，转身回去爬山，爬回到高地，爬回到沙滩与岸边。

相比于海滩，从 Boat Trip 途径的海湾处开始浮潜，能看到的景象有些许不同。定是经过船长导游们精心挑选过的地方，海里的元素丰富许多，除了平整的沙地外，还有许多稀疏的水草。礁石的形状更加丰富，除了自然的，还有经过人工雕琢过的，那是些已经沉入水中的遗迹。有处遗迹围城了一个矩形，像是一座水下的泳池，不清楚它的用途，但表面已经崎岖不平。脚踩在上面需要注意，不小心就会被划伤。

也许是位置远离人烟的原因，海中的鱼类变多了。虽然不像在海洋馆看到的，或在宣传册中看到的鱼群那样丰富多彩，大概是滤镜和现实的差别，但有幸见到还是令人愉快的。窸窸窣窣的小鱼穿梭在岩石缝中，如果用手尝试去够，它们会立刻察觉，然后飞速逃开。鱼群是少见的，但我仍见到了一次。似乎是物理中的磁场或电场线。每一条鱼都十分纤细和小巧，身体会随着海洋漂浮并反射出光线。它们是粒子探针，聚集在一起，有节律的闪烁着光线，巧妙地刻画着海洋的流动轨迹。近看颇为精巧且壮观。

从海中回到陆地，我立刻怀念起不久前的感觉。

那个世界很宁静，只有海浪和自己的呼吸声，仿佛和自己变得更亲近了，当然和自然也同样是。四肢和躯体可以肆意扭动，旋转，浮力战胜了重力。站在陆地上，身体虽然踏实了，但有些异样沉重的幻觉，像是灵魂的自由没了。耳畔除了海浪与风声，再来就是人类的喧闹声，这定不会让我感到愉快。

大陆不断在延伸，我却要背着它走去，重新过我的生活，骑着小摩托车，吃我的馕饼，我会想念它们的。